第一百八十七章-新年一切為了來年的大婚
楚軍大捷歸來,王城內的百姓自然也是歡欣鼓舞,雖已是深夜,街上卻依舊人聲鼎沸。兩人手牽手穿過小巷,就見先前那小小的餛飩攤已經搬到了鋪子里,街上撐著幾張桌椅,店主也換成了一對年輕人,像是先前那老夫婦的兒子與兒媳,正背著一個胖娃娃忙進忙出。
“一碗雞湯餛飩,一碗麻醬拌餛飩。”段白月拉著楚淵,挑了張燈火昏暗些的桌子坐下,“再來幾個小菜。”
“好嘞。”后生答應一聲,趕忙端來兩杯茶水。
“生意好嗎?”楚淵笑著問。
“好,比先前好多了。”后生手腳麻利擦桌子,“王城里的客商越來越多,這晚上也熱鬧得很,若換做我爹擺攤那幾年,這陣哪里還會有人,也就更夫與行腳人會來填肚子。”
除了這餛飩店,周圍還有賣煎餅的,熬桂花糖芋的,炒栗子的,每家店鋪前都站滿了人,排著隊有說有笑,一旦話題扯上南洋戰事,聲音便會壓低幾分,其余人也便圍上去湊熱鬧,聽得極入迷。
段白月笑笑,吹涼勺子里的湯餛飩,放在楚淵面前的小碗里。
顏色看著有些寡淡,楚淵拿起辣油加了滿滿三大勺,方才覺得有了些滋味。
“你最近口味怎么越來越重。”段白月道,“不嫌辣?”
楚淵嘴一撇:“想吃金嬸嬸做的飯菜。”
“這……不如我尋個好廚子,送去御膳房?”段白月為難,總不能將嬸嬸也弄來皇宮。
“不必了。”楚淵低頭繼續吃餛飩,與其說是想金嬸嬸,不如說是想西南府,想那十天自在無憂的日子。
一碗餛飩還未吃完,天上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,段白月在隔壁買了桂花糖芋,一手端著碗,一手拉著他,小跑暫避到了一戶人家的屋檐下。
于是原本已經準備好,要過接兩人回宮的侍衛只好又退了回去,繼續遠遠守著。
秋末的夜里有些起風,冒著熱氣的的糖芋入口綿軟,還有儲存了一整個夏天的桂花香氣,坐在臺階上甜滋滋分吃一碗,看雨水淅淅瀝瀝落下屋檐,在地上濺起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漣漪,卻也不覺得有絲毫寒意。
楚淵閉起眼睛,愜意靠在他肩上聽風聽雨。
“在想什么?”段白月問。
“想大婚。”楚淵扭頭看他。
段白月挑眉。
“這回可不比西南那次。”楚淵雙手環過他的脖子,眼底映出燈火閃爍,“不單單要昭告天下,周邊一眾附屬小國,加上西洋南洋東海,若還想繼續同大楚通商,慶典時便一個都不準缺。”
段白月道:“這種事也能強迫別人?”
“不管。”楚淵道,“朕是皇帝。”就是如此不講道理,不服開戰。
段白月笑著搖頭,在他唇上碰了一下:“小傻子。”
“你呢?”楚淵道,“方才在想什么?”
“在想西南府。”段白月道,“還有師父。”
“師父會沒事的。”楚淵握著他的手,“即便現在就廣發喜帖,可前往諸國的路途迢迢,大婚也要等到一年后,師父睡夠了,就會來喝我們的喜酒,順便與太傅大人吵一架,你信不信?”
段白月點頭,與他扣緊手指:“回去吧,明早你還要上朝。”
“去幫瑤兒買一包糖炒栗子。”楚淵拉著他站起來,“他喜歡吃這些小東西。”
經過方才一場秋雨,街上的人已經少了許多,楚淵要了幾包栗子,道:“我沒銀子,你付賬。”
小攤主一聽沒銀子,還當是要吃霸王餐,抬頭想要理論,卻覺得面前這位公子有些眼熟,再往旁邊一看,可不就是近日來畫像到處都是的西南王,心里頓時轟然一響,暈暈乎乎接過銀子,也不知要說什么,只傻看著他二人說說笑笑,越走越遠。
這當真是……皇上與王爺?
回宮已是后半夜,段瑤正四仰八叉,抱著被子呼呼大睡,段白月將糖炒栗子輕輕放在桌上,轉身出了小院。
內侍早已備好了沐浴用的熱水,加了幾滴精油,滿屋都是淡淡花香。楚淵靠在段白月懷中,被他手法輕緩按揉肩頭,全身酥軟,動也不愿動一下。
“今日累壞了吧?”段白月在他耳邊問。
楚淵側首咬住他的雙唇,含糊道:“去床上。”
“不想試試在水里?”段白月手掌撫過他的腰肢,在微燙的水流下,觸感滑膩如同錦緞。
楚淵下巴抵在他肩頭,不肯說話,后背一片緋紅。
段白月將他的濕發攏到耳后,親吻比先前放緩許多,蜓蜓點水般若即若離。楚淵有些疑惑地睜開眼睛,卻恰好撞到對方眼底一抹溫柔淺笑,四周紅燭跳動,映出此生最喜歡的模樣。
水面劇烈晃動,楚淵攀在他肩頭喘息,像是一條擱淺干涸的魚。無數晶瑩水滴濺起落下,將浴桶四周的軟毯越浸越濕,花香中夾雜著曖昧氣息,段白月握住他的腰肢狠狠壓向自己,放肆而又深情。
楚淵眼角泛著水光,一片迷亂中,只知道哭叫抱住他結實的脊背,耳邊傳來濕熱觸感,分不清是親吻還是情話。
大殿外,一圈內侍哆哆嗦嗦,面面相覷,也不知是該回避還是該繼續伺候。先前進宮是學過規矩,可那都是皇上臨幸后妃,換做此時……只怕聽不得啊。
段白月扯過一邊的毯子,將他從已經微涼的水中裹出來,溫柔放在了一邊的軟榻上。
內侍趕忙送來新的沐浴用水,段白月擰了熱的手巾,輕輕揭開覆在他身上的毯子。楚淵閉著眼睛側過頭,睫毛顫抖如同蝶翼。
段白月笑笑,細心替他擦干身子,方才抱著回了龍床。
窗外又落了雨,楚淵縮在他胸前,溫暖又舒服地睡了過去。
第二天清晨,四喜已經緩好了身子,一早便過來伺候。其余內侍如釋重負,趕忙將昨晚的事情詳實匯報給大公公。四喜道:“后半夜?”
“不止后半夜,天都快亮了。”內侍壓低聲音。
那怕是又上不得早朝了。四喜輕手輕腳進了寢殿,掀開簾子瞅了一眼,卻見楚淵已經起床,段白月正在替他更衣,頓時慌了一跳,趕忙進去幫忙。
“高燒退了?”楚淵沖他招招手。
“回皇上,九殿下的藥好,已經無礙了。”四喜道。
“那也不行,回去接著睡吧。”楚淵道,“十日后再來。”
“這……”四喜為難,看外頭那些新來的內侍,也不像是能伺候好的,否則不會皇上醒了還不知道。
段白月上前扶著他往外走,順便使了個眼色,從牙縫里往外擠字:“給本王個機會,嗯?”
四喜公公為難:“一直讓王爺伺候皇上,怕是不妥。”
“給自家媳婦穿衣裳,不叫伺候,叫知情識趣。”段白月一路出門,將他強塞給侍衛,笑著擺擺手,“公公還是快些回去歇著吧。”
看著好不容易盼回來的大公公被扶進轎子里抬出門,一圈小內侍都很想嚎啕大哭——不要走!
段白月轉身回到寢殿,楚淵已經自己換好龍袍,正在懶洋洋打呵欠。
段白月湊上前,在他唇上親了一口:“清醒了沒?”
楚淵一頭栽在他胸前:“更困了。”
段白月失笑:“讓你多睡一陣,又不肯。”
楚淵閉著眼睛又瞇了一陣,直到內侍在外頭輕聲稟報,說龍輦已經備好,方才手牽手一道出了門。
段白月在金殿對面尋了處平整房頂,躺著一邊吹風,一邊等他下早朝。誰知還沒過多久,便有內侍送來了軟椅與果品,在院中搭出一方小憩之地。
內侍笑容可掬道:“王爺這邊請。”
段白月道:“屋頂挺好。”
內侍堅持:“屋頂太硌。”
看著那香噴噴的大軟椅,段白月面露猶豫,實在沒有勇氣躺上去。
內侍跪地不起,涕淚橫流:“王爺!”
……
段瑤美美一覺睡醒,美滋滋吃著糖炒栗子來找他哥,結果推門就被震了一下。
段白月手里捏著一把瓜子,冷靜和他對視。
段瑤:“……”
段瑤道:“你高興就好。”
段白月腦袋嗡嗡響,隨手揚起一道掌風,把弟弟拍了出去。
周圍一圈內侍都捏了把冷汗,畢竟先前誰也沒伺候過如此暴力的……皇后?王爺?
很是膽戰心驚。
在前日楚淵剛回來時,朝中積壓政務便已經被處理得七七八八,因此早朝時也只有零星幾位官員上奏,其余人都小心翼翼留意著皇上與太傅大人的臉色,聽到“散朝”二字,便逃也似告退,有膽小的官員,甚至后背都被冷汗浸濕。
“如何?”飯廳里,段白月遞過來一碗白粥。
“太傅大人?什么話都沒說,估摸著要等我去御書房。”楚淵替他擦擦嘴,“你呢?又去哪偷懶睡覺了。”
“這回可真沒有。”段白月苦惱道,“一圈內侍跟著我,不準睡屋頂,在院子里搭了個大椅子,哭著要我去睡。”
楚淵:“……”
“我當是你又欺負我。”段白月用筷尾敲敲他的鼻子,“不知情?”
楚淵哭笑不得:“是我疏忽了,回來剛兩天,怕是宮里的人也不知該怎么伺候你,四喜病著也無人可問,只能殷勤追著到處跑。”
段白月發自內心道:“忒嚇人。”
“就你這樣,還想睡孔雀毛的毯子驕奢淫逸。”楚淵拍拍他的側臉,語調很是同情。
段白月將側臉湊過去。
楚淵捏著他的下巴轉正,順手塞了個小包子過去。
早膳方才用罷,果然便有人來通傳,說太傅大人已經侯在了御書房。段白月嘆氣:“得,躲不掉。”
“我可沒想著要躲。”楚淵道,“早些年有些顧慮,是因為邊陲未定羽翼未豐,任性驕縱不得。可現如今四海升平軍權在握,陶家這些年安插進來的人,也早已成了我的人,這一路與其說是想躲,不如說是擔心。”
段白月道:“嗯?”
“太傅是我的恩師,就像是師父對于你。”楚淵笑笑,“這朝中拉幫結派成性,我與老師雖也有相互猜忌的時候,可這么多年,他也總算是一心一意為我出謀劃策。若沒有他的勢力,當初在我初登基時,大楚少說也會多亂上兩年。”
段白月挑眉:“這么厲害?”
“現在一切都已塵埃落定,太傅也老了。”楚淵握住他的雙手,“我自然可以下一道圣旨,送他回鄉安度晚年。可若有可能,我卻更想讓太傅留在朝中,至少喝一杯你我的喜酒。”
段白月笑笑:“要我幫你嗎?”
“你少氣他兩回就好。”楚淵道,“走吧,去御書房。”
“也別太擔心。”段白月與他一邊走,一邊道,“除了你我的婚事,太傅應當還有另一件事要找你。”
“昨日你提過。”楚淵道,“是什么?”
段白月道:“婆輪羅。”
楚淵眼底有些不解。
“是出現在南海的一艘鬼船。”段白月挑重點將事情說了一遍,道,“你聽過嗎?”
楚淵遲疑搖頭。
“先去聽聽太傅怎么說吧。”段白月道,“而后再做決議也不晚。”
與陶仁德一道來的,還有溫柳年,手中抱著厚厚一摞書冊,都是關于婆輪羅的記載。
“西域妖僧,南洋鬼船?”楚淵皺眉。
“是。”溫柳年道,“微臣查過不少資料,不過大多都是民間傳聞,并且由于已經銷聲匿跡多年,連沈盟主也從對其知之甚少。”
“太傅大人怎么看?”楚淵問。
“此事大意不得。”陶仁德道,“即便對方暫時不會登岸,但南洋島嶼諸多,就怕這伙妖僧又盤踞一方暗中壯大勢力,如同前一伙叛軍那樣,遲早會對大楚造成威脅。”
“太傅所極是。”楚淵道:“只不過南洋海域茫茫,那位屠前輩又說不清具體是在何處見到的婆輪羅,想要應對有些棘手。”
“不如皇上先派出幾隊人馬,偽裝成遠航商隊一路留心觀察。”溫柳年道,“若那婆輪當真心懷不軌,定然還會再度現身。”
楚淵點頭:“待明日千帆回來,讓他來見朕吧。”
溫柳年領命,躬身退出御書房后,見段白月正站在對面,于是道:“剛剛才說完婆輪羅的事情,太傅大人還在里頭。”
段白月笑笑:“多謝大人。”
“王爺不妨去隔壁喝杯茶,坐著等。”溫柳年壓低聲音,“按照皇上的性子,這場談話用不了多久,不必擔憂。”
內侍端了香茶進來,楚淵笑道:“是太傅大人喜歡的武夷茶,朕特意從溫愛卿要來的。”
陶仁德跪地道:“懇請皇上恩準老臣,告老回鄉。”
楚淵嘆氣:“太傅大人這是何必。”
“老臣愧對先皇所托。”陶仁德老淚橫流,以頭叩地。
“不試著勸勸朕?”楚淵放下手中茶盞。
陶仁德頹然道:“皇上不會聽。”
楚淵走下龍椅,如同兒時一樣盤腿坐在他對面,吩咐內侍拿了幾個軟墊進來,扶著陶仁德坐下。
“兒時第一次見太傅,就是在這御書房。”楚淵笑笑,“一晃眼便是二十多年。”
陶仁德神情蒼老。
“非要朕娶一個不愛的女子嗎?”楚淵下巴抵在膝蓋上,歪著頭看他。
“皇上心意已決,又何必再問老臣。”陶仁德搖頭。
“小滿是楚項的兒子。”楚淵遞給他一杯茶,“剛滿月便被錦娘帶著逃出翡緬國,也湊巧,剛好被西南府收留。”
陶仁德接過茶杯,顫抖道:“謝皇上。”
“西南府的人從來就沒有覬覦過皇位。”楚淵靠在墻上,更像是在自自語,“從太子之位到皇位,這一路朕走得不容易,可再難也比不過他。為了不讓旁人起疑,他背負了多少年狼子野心的罵名,又多少次刀尖踩血,只為替朕在父皇面前討個歡心。那些被太傅大人夸贊的政績里,至少有一半都是他所為,可除了朕,又有誰知道。”
陶仁德啞聲不語。
“再往后,就是裂山那回,我以為他輕而易舉便能取了楚江性命,卻不知那時他正在潛心練功,原本不該出關。”楚淵眼眶通紅,“因為朕的一封信,他飽受十年毒物噬心之苦,后來實在熬不下去,便躲去一處冰室,想讓朕忘了他。”
陶仁德只是嘆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