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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唯一的同謀。”
這五個字,像一根無形的絲線,將茅屋里兩個身份、經歷、心境都截然不同的人,牢牢地綁在了一起。
空氣中那股因宏大謀劃而帶來的緊繃感,似乎也因此而松弛了些許。
陳圓圓看著林淵,那雙剛剛燃起火焰的眸子里,映著他平靜的臉龐。她發現,當他說出那句石破天驚的計劃后,身上那股足以吞噬天地的野心與瘋狂,又悄然收斂了回去,重新化作了深潭般的沉靜。
這種收放自如的掌控力,比單純的狠辣,更讓她感到一種難以喻的信賴。
林淵打破了沉默,他拿起桌上那只粗糙的陶杯,看著里面剩下的半杯涼水,忽然自嘲地笑了笑:“謀劃著扳倒東廠提督,圖謀著錦衣衛千戶的位子,結果連一杯熱茶都喝不上。說出去,怕是都沒人信。”
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,瞬間沖淡了屋內的凝重。
陳圓圓被他逗得一怔,隨即也忍不住莞爾。她提起陶壺,發現里面已經空了,便起身道:“外面有井,妾身去打些水來生火。”
“不用。”林淵按住了她的手腕,觸感溫潤,一沾即分。他搖了搖頭,神情重新變得嚴肅起來:“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了。我們得進城。”
“進城?”陳圓圓的動作停住了,剛剛放松下來的心又懸了起來,“可是……我的身份……”
她很清楚,自己這張臉,就是一張移動的告示。在城外荒郊,被“流寇”劫走,尚可解釋為亂世中的尋常事。可若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京城里,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,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。
“所以,我們不能像普通人一樣進城。”林淵走到窗邊,望著京城的方向,那座巨大的城池,在他眼中已不再是龍潭虎穴,而是一個布滿了機關與寶藏的棋盤。
“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,是找一個家。一個足夠安全,足夠隱蔽,能讓你安心住下,也能讓我放手做事的‘家’。”
陳圓圓輕聲問道:“京城之內,寸土寸金,要尋一處不引人注目的宅院,談何容易?”
“尋常的宅院,自然不行。”林淵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,那笑容里帶著幾分算計,“但如果是那種人人避之不及的‘兇宅’呢?”
“兇宅?”
“對。”林淵轉過身,眼中閃爍著一種獵人看到陷阱時才會有的光芒,“我記得,在南城絨線胡同里,有一處三進的院子。原先的主人是工部的一個員外郎,去年因為貪墨案被抄了家,一家老小全死在了詔獄里。從那以后,那宅子就空了下來,都說里面不干凈,夜里總有哭聲。官府想賣,賣不掉;想租,沒人敢租。久而久之,就成了錦衣衛卷宗里一處被遺忘的資產。”
他看著陳圓圓,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一個所有人都害怕,連小偷都不愿意光顧的地方,對我們來說,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?”
陳圓圓冰雪聰明,立刻明白了林淵的意圖。
最危險的地方,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利用人們的迷信與恐懼,來為自己打造一個完美的藏身之所。這思路,刁鉆,卻又無比有效。
“可是,我們該如何名正順地住進去?”她又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。
“這就要靠我身上這身皮了。”林淵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飛魚服,“我會以‘追查舊案,尋找線索’的名義,向上面申請,暫時征用那處宅院作為查案的據點。一個校尉,去碰一樁沒人愿意碰的陳年舊案,查一處人人嫌晦氣的兇宅,在任何人看來,都只會覺得我是在自討苦吃,絕不會懷疑到別處去。”
他頓了頓,補充道:“到時候,你換上尋常婦人的衣衫,蒙上面紗,就說是我的遠房家眷,隨我一同暫住。兇宅嘛,多一個人,多一分陽氣,也說得過去。”
一番話說下來,條理清晰,環環相扣,幾乎將所有可能出現的漏洞都堵死了。
陳圓圓聽著,心中那塊大石,終于緩緩落地。她知道,從今夜起,她將告別顛沛流離,第一次擁有一個可以稱之為“家”的地方。雖然,那是一個傳說中的兇宅。
“宅子是根基,是我們的巢穴。但光有巢穴還不夠。”林淵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,“我們還需要一張網。”
他伸出手指,在空中虛劃了一下,仿佛真的在編織一張無形的巨網。
“一張能覆蓋整個京城,上至朝堂動向,下至市井流的情報網。”
“小六子?”陳圓圓立刻想到了這個名字。
“對,但又不完全是。”林淵贊許地點了點頭,“小六子機靈,消息靈通,是這張網的第一個節點,也是最重要的一個。但只靠他一個人,遠遠不夠。”
他開始在茅屋里緩緩踱步,腦海中的計劃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清晰。
“我會給他一筆錢,讓他去做三件事。”
“第一,以他為中心,在京城南城的那些茶館、酒肆、賭場里,用金錢和利益,收攏一批人。這些人不需要多高的地位,可以是跑堂的伙計,可以是街頭的混混,也可以是勾欄里的龜公。他們就像是這張網最末端的神經,能感受到京城最細微的震動。”
“第二,讓他盯死錢彪。我要知道錢彪每天什么時辰出門,什么時辰回家,見了什么人,去了什么地方,說了什么話。尤其是他在長樂坊的一舉一動,輸了多少,贏了多少,跟誰有過來往,我都要一清二楚。”
“第三,”林淵的腳步停下,目光變得格外深邃,“我要他去查一個人。”
“誰?”
“曹化淳。”林淵吐出這個名字,“當然,不是讓他去查曹化淳本人,他沒那個本事,去了也是送死。我要他去查,在朝堂上,在宮里,誰是曹化淳的死對頭。誰最希望看到曹化淳倒臺。”
陳圓圓的心猛地一跳。她明白了,林淵這是在尋找盟友,或者說,是在尋找一把可以利用的刀。
扳倒錢彪,是為了獲得功勞和地位。而扳倒錢彪的這個“功勞”,要送給誰,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價值,這才是整個計劃中最精妙的一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