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沒說話,拿起桌上的一個紅頭印章,沾了沾印泥,卻遲遲沒有蓋下去。
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夾,翻開,從里面抽出一張紙。
“李子明,是吧?”
“是我是我。”
“有人舉報你,無證經營,投機倒把,擾亂市場秩序。”
男人的聲音不大,但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,砸在李子明的心口上。
“舉報信昨天剛到的,我們已經受理了。按照規定,調查期間,你的執照申請,暫時不能批準。”
李子明臉上的笑容,僵住了。
他捏著帆布包帶子的手,指節都發白了。
馬國良。
這三個字在他腦子里炸開。
好快的手段,好狠的刀子。
“同志,這……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?”李子明的聲音有點干,“我們就是幾個下崗工人,想自力更生,怎么就成投機倒把了?”
“有沒有誤會,我們會調查。”男人把申請書和那封舉報信疊在一起,放回了文件夾。
“你先回去等通知吧。”
這話說得客氣,其實就是送客。
李子明還想再說什么,男人已經重新拿起了報紙,再不看他一眼。
那包嶄新的大前門,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窗臺上,像個笑話。
李子明攥了攥拳頭,最后還是松開了。
他默默地收回那包煙,轉身,走出了工商局的大門。
外面的太陽火辣辣的,曬得人發暈。
他沒急著走,靠在自行車旁,點了根煙,煙霧嗆得他咳嗽。
完了。
馬國良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。
三天時間,根本不是給他考慮的,而是給他準備好的一口棺材。
正當他心里一片冰涼的時候,兩個穿著干部服的工作人員從他身邊走過,一邊走一邊聊天。
“哎,聽說了嗎,城南那家新開的餛飩攤,又被人給舉報了。”
“嗨,又是汽水廠那幫人干的吧?”
“除了他們還有誰,財大氣粗唄。我聽說,遞一封舉報信,去他們廠工會能領一毛錢的獎勵,要是真把人家的攤子攪黃了,還能給兩塊錢的‘見義勇為’獎金呢。”
“真的假的?這么下本錢?”
“可不。這叫什么來著……哦,對,叫‘凈化市場環境’。說白了,就是不想讓別人跟他搶飯碗。國營廠嘛,家大業大,玩得起。”
“嘖嘖,這手段可真夠臟的。搞得我們最近凈處理這些破事了,煩都煩死了。”
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。
李子明手里的煙,已經燒到了盡頭,燙得他一個激靈。
他把煙頭狠狠地扔在地上,用腳碾碎。
原來是這樣。
不是簡單的打壓,而是一場有預謀、有組織的絞殺。
馬國良根本就沒把他李子明當成一個對手,而是當成了一只可以隨手按死的螞蟻。
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面,只需要發動群眾,用一毛錢、兩塊錢的蠅頭小利,就能編織一張天羅地網,讓他這種“個體戶”根本沒有生存空間。
這哪是商業競爭。
這是降維打擊。
李子明忽然笑了。
他直起身,跨上自行車,之前那股子頹喪一掃而空。
既然你不講規矩,那就別怪我掀桌子了。
他騎著車,沒有回家,而是朝著另一個方向飛馳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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