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不需要圖紙,每一顆螺絲的位置,每一條管線的走向,都刻在他們的腦子里。
劉師傅帶著兩個人,直接爬上了高大的窯爐主體。他用一把小錘,在爐壁上輕輕敲擊著,側(cè)耳傾聽傳回來的聲音。
“這塊,空了。換掉。”
“這邊的耐火棉,肯定全爛了,得整個掏出來。”
“投料口傳動軸,卡死了,上油沒用,得拆開重新磨。”
他的指令簡短而清晰。下面的老工人們立刻行動起來,配合默契得如同一個人。
張援朝站在下面,看著這群老人的“土法作業(yè)”,眉頭漸漸擰成一個疙瘩。
“劉師傅!”他終于忍不住喊道,“我有完整的設(shè)備結(jié)構(gòu)圖和材料損耗分析報告,我們可以按照流程,先進行無損探傷,精確定位所有問題點,然后……”
劉師傅從爐子上探出頭,打斷了他。
“張總,你是搞自動化控制的,我佩服你。但這不是電腦,這是窯。”
他拍了拍身下的爐壁,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。
“它有它的脾氣。你那些數(shù)據(jù),我不懂,也沒興趣懂。我只信我的手,我的耳朵。”
一個年輕技術(shù)員小聲對張援朝說:“張總,他們這樣效率太低了,而且安全隱患很大。”
張援朝沒有說話,只是盯著劉師傅。
“劉師傅,我需要的是一個月內(nèi)恢復(fù)生產(chǎn),不是辦一場工業(yè)考古展覽。”
劉師傅的動作停住了。
“一個月?”他重復(fù)了一遍,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,“年輕人,你知道燒一座窯要多久嗎?光是烘爐升溫,就得半個月。你想一個月出瓶子,除非神仙下凡。”
“科學(xué)的流程可以縮短時間。”張援-朝堅持道,“我的方案里,利用新型熱循環(huán)系統(tǒng)和計算機溫控,烘爐時間可以縮短到五天。”
“胡鬧!”劉師傅的火氣騰地上來了,“窯是活的!這么搞,爐子會炸掉!”
“我的計算模型顯示,成功率在93以上。”
“我不管你什么狗屁模型!我告訴你,成功率是零!”劉師傅指著張援朝,“你要是敢這么亂來,我們這幫老骨頭,現(xiàn)在就走!”
氣氛瞬間僵持。
老工人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,默默地站在劉師傅身后。
張援朝的團隊也圍了過來,與老工人們無聲對峙。
新的理念,與舊的經(jīng)驗,在第一天就撞得頭破血流。
就在這時,一個負責(zé)清理爐底耐火磚的老工人突然喊了一聲。
“老劉!你來看!這下面的‘鋯剛玉’磚,全完了!”
劉師傅心里一沉,立刻滑下爐子沖了過去。
窯爐最核心的部位,鋪設(shè)的是一種特殊的耐火材料,鋯剛玉磚。它直接承受著一千六百度高溫的玻璃液沖刷。
而眼前的景象,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。
爐底的耐-火磚,已經(jīng)大面積熔毀、剝落,形成了一個個凹陷的坑洞,最深處幾乎穿透了整個爐底結(jié)構(gòu)。
“完了。”一個老工人喃喃道,“這種磚,二十年前就停產(chǎn)了。根本找不到替代品。”
絕望,如同瘟疫般蔓延。
劉師傅蹲在地上,用手觸摸著那些損毀的磚塊,一不發(fā)。他所有的經(jīng)驗,所有的手藝,在材料的斷絕面前,都成了無用的屠龍之技。
整個項目,仿佛被宣判了死刑。
張援朝看著沉默的劉師傅,看著周圍一張張失落的臉。
他沒有再提他的數(shù)據(jù)模型。
他默默地退到一邊,拿出手機,開始一個一個地撥打電話。
“王教授,我是援朝……對,好久不見。我想請教您一個關(guān)于高溫復(fù)合材料的問題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