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子騰只是靜靜地聽著，不插一，只是不時地為他添滿酒杯，眼中那抹意味深長的神色一閃而過。他知道，魚，要上鉤了。
直到賈璉說得口干舌燥，將杯中最后一口酒飲盡，癱倒在椅子上，王子騰才再次狀似不經(jīng)意地，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“哎，”他搖了搖頭，那聲音里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惋惜，“其實(shí)，來錢的路子不是沒有，只是……有些風(fēng)險(xiǎn)。”
賈璉那雙因醉酒而顯得迷離的眼睛，瞬間一亮，像是餓狼看到了獵物。
“什么路子？”他急切地追問。
王子騰卻沒有立刻回答。他緩緩起身，走到窗邊，推開一道縫隙，讓外面的冷風(fēng)吹散了些許酒氣。他看著窗外那片被夜色籠罩的、肅殺的營房，聲音壓得極低，仿佛在自自語。
“京營武庫之中，每年都會淘汰一批軍械。說是淘汰，其實(shí)不過是制式老舊了些，平日里保養(yǎng)得當(dāng)，依舊是削鐵如泥的利器。”
他的聲音頓了頓，那話語像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，精準(zhǔn)地鉆入了賈璉的耳朵。
“這些東西，若是在咱們大周境內(nèi)，自然是分文不值。可若是運(yùn)出去，到了那草原之上……”
“……據(jù)說，可是能換回金山的。”
這句話，像一道耀眼的、帶著硫磺氣息的閃電，狠狠地劈中了賈璉那顆早已被金錢和權(quán)力欲望填滿的心！
草原？軍械？金山？
這幾個字，像一串最是狂野的鼓點(diǎn)，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。他那因酒精而變得遲鈍的大腦，在這一刻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快運(yùn)轉(zhuǎn)著。
然而，沒等貪婪完全占據(jù)他的理智，一股更深沉的、冰冷刺骨的恐懼，便從他的脊椎骨猛地竄了上來，讓他渾身一激靈，瞬間酒醒了大半。
“舅舅……這……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！”賈璉的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，他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，眼中滿是驚駭，“是要抄家滅族的！”
王子騰緩緩轉(zhuǎn)過身，看著他那張因恐懼而煞白的臉，非但沒有安撫，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冰冷的、近乎于嘲弄的弧度。
“抄家滅族？”他輕笑一聲，那笑聲里充滿了蔑視，“賢侄，你以為，你們賈家，如今還有什么‘族’可以讓人滅嗎？”
他走回桌邊，重新坐下，那雙總是微微瞇起的眼睛，此刻卻完全張開，迸射出如鷹隼般銳利的光芒。
“你當(dāng)真以為，元妃省親是皇恩浩蕩？你當(dāng)真以為，憑你們賈家那點(diǎn)本事，就能從那些王爺府里討回銀子？”他每說一句，賈璉的臉色便更白一分。
“你醒醒吧！”王子騰的聲音陡然提高，像一聲斷喝，“你們賈家，從頭到尾，都不過是定遠(yuǎn)侯林乾手里的一把刀，是圣上棋盤上一顆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！如今刀已鈍，棋已廢，你以為你們的下場會是什么？”
他用手指蘸了蘸酒水，在桌上寫下兩個字。
“清算。”
賈璉怔怔地看著那兩個濕漉漉的字，只覺得渾身發(fā)冷，如墮冰窖。
“你以為你還有退路？”王子騰的聲音再次恢復(fù)了那種平淡的、卻更令人心悸的語調(diào)，“你以為乖乖聽話，林乾就會放過你？他會讓那個在你頭上作威作福的王熙鳳放過你？別做夢了。賈家倒臺之日，便是你們這些人被清算之時。”
“不……不會的……”賈璉喃喃自語，卻連自己都無法說服。
“所以，我才給了你另一條路。”王子騰的聲音里，充滿了魔鬼般的誘惑，“一條險(xiǎn)路，卻也是你唯一的生路。拿上這筆錢，遠(yuǎn)走高飛，找個誰也不認(rèn)識你的地方，做個富家翁，這不比在京城里等著被清算要強(qiáng)？”
他頓了頓，話鋒一轉(zhuǎn)，那聲音變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，精準(zhǔn)地刺向賈璉內(nèi)心最痛的地方。
“更何況，這樁生意，背后牽扯的，可不止你們賈家。若真能做成，那便是送給某些人一份天大的‘功勞’……一份，足以讓那高高在上的定遠(yuǎn)侯，也焦頭爛額的功勞。到時候，你不僅有錢，更有了一張護(hù)身符。你不僅能活，更能讓你那些瞧不起你的仇人，活得不如意。”
仇人！
林乾！王熙鳳！
這兩個名字，像兩團(tuán)烈火，瞬間點(diǎn)燃了賈璉心中那早已被恐懼和絕望浸泡得冰冷的恨意。他想起了王熙鳳在工地上那冰冷的眼神，想起了林乾那總是帶著一絲嘲弄的、居高臨下的平靜。
是啊，橫豎都是一死，為何不死得轟轟烈烈？為何不在死前，也狠狠地咬下仇人一塊肉來？
那股被壓抑到極致的恨意，與對金錢最原始的貪婪，終于在此刻，徹底壓倒了那份對死亡的恐懼。
賈璉的呼吸，瞬間變得粗重起來。那雙渾濁的眼睛里，褪去了所有的恐懼，只剩下一種最是原始的、赤裸裸的瘋狂。
他幾乎是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，幾步?jīng)_到王子騰面前，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，帶著一種近乎于哀求的急切：
“還請……還請舅舅，指點(diǎn)迷津！”
王子騰看著他那張因貪婪與仇恨而扭曲的臉，看著他那雙閃爍著野獸般光芒的眼睛，那張總是顯得威嚴(yán)而又平靜的臉上，終于，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、如同冰山一角般的笑容。
那笑容里，沒有半分親情，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、如同看著獵物精準(zhǔn)地踏入陷阱般的，冰冷與滿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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