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最后一筐承載著汗水與希望的沉重碎石,被兩名號子聲嘶啞的工兵從隧道那幽深黑暗的洞口中緩緩拖出時,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暫停鍵。
“哐當”一聲,竹筐落地,激起一圈細微的塵土。
幾乎就在同一瞬間,一縷金色的陽光,如同一柄被天神投下的鋒利長矛,悍然刺破了隧道深處那凝固了數月之久的黑暗。它精準地、不偏不倚地投射在那剛剛被清空的路線上,在潮濕的空氣中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、充滿了神圣意味的金色光柱。無數細微的、因人力開鑿而產生的巖石粉塵,在這道光柱中被照亮,如同億萬顆懸浮的星辰,緩緩升騰,無聲地訴說著一段“愚公移山”的傳奇。
隧道口,數萬名“鐵道工程兵團”的士兵與勞工,無論是昔日的王孫公子還是真正的百戰精銳,此刻都靜靜地佇立著。他們或倚著工具,或癱坐在泥地上,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于那道貫穿了黑暗的光柱。那一張張被汗水、泥污與火藥熏得黝黑的臉上,表情出奇地一致——一種極致的疲憊與一種更為極致的、近乎于虛脫的狂喜交織在一起,形成了一幅充滿了原始力量的動人畫卷。
新任工部尚書張衡快步走到林乾身前,他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壓抑不住的激動,連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。他手中捧著一份剛剛完成的竣工報告,那份報告的邊緣因過度用力的抓握而顯得有些卷曲。
“侯爺,”他深吸了一口氣,仿佛要將這充滿了歷史性時刻的空氣都吸入肺腑,“太行山隧道,全長一千三百丈,于今日……正式貫通!”
他停頓了一下,似乎是在品味這幾個字背后那足以撼動山河的重量,隨即用一種更為激昂的語調補充道:“自開工之日算起,總耗時……九十七天!”
九十七天!
這個數字,如同一道驚雷,在所有聞聲的文武官員心中轟然炸響。他們看著那座如同被神明從中劈開的巍峨山脈,再回想起三個月前,前工部尚書錢秉義那字字泣血、斷此舉非十年之功不可為的悲壯死諫,一種近乎于荒誕的、對神跡的敬畏感,再次不受控制地從心底最深處瘋狂涌出。
林乾平靜地接過那份報告,目光在那最終的數字上輕輕一掃,隨即轉向了站在張衡身側,那位身形佝僂、須發皆白的老者。
前工部尚書,如今的“格物院榮譽院士”,錢秉義。
此刻的錢秉義,早已沒了半分三朝元老的威嚴與矜持。他穿著一身與普通工匠無異的樸素短打,那雙渾濁的老眼中,正閃爍著一種近乎于孩童般的、看到了世間最瑰麗奇景的純粹光芒。他癡癡地望著那道貫穿了山體的光柱,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,口中反復呢喃著那兩個字。
“天雷……神跡……”
“錢大人。”林乾的聲音將他從癡迷中喚醒。
“罪臣在!”錢秉義的身體猛地一震,竟是下意識地躬身行禮,那姿態卑微得如同一個最虔誠的學徒。
林乾看著他,又看了看身旁意氣風發的張衡,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。他知道,這短短三個月的合作,已經讓這位代表著舊時代營造行當最高權威的老人,與這位代表著新時代科學精神的年輕人,完成了一種奇異而又和諧的融合。錢秉義用他那浸淫了一生的經驗,解決了無數次塌方與滲水的難題;而張衡則用他那來自通州學堂的精密計算,將“炸藥”這股毀天滅地的力量,控制得如同外科手術般精準。
“此非神跡,亦非天雷。”林乾的聲音清晰而又沉穩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、屬于科學的嚴謹,“此乃‘格物’之功,是‘爆破工程學’的勝利。更是你二人,新舊合力,通力協作的成果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掃過在場所有核心將官與技術官僚,用一種宣告的語氣,下達了他對這份功績的最終“封賞”。
“傳我帥令,即日起,于陸軍學院之內,增設‘工兵學院’。”
“由錢秉義大人,擔任工兵學院名譽山長。由張衡尚書,親任第一屆主講?!?
“并將《爆破工程學》,正式列為一門獨立的、核心的軍事學科,向全軍推廣!”
這番話,比任何金銀財寶的賞賜都更能撼動人心。它意味著,一種全新的、足以顛覆未來戰爭模式的知識體系,在今日,于此地,被正式確立了其至高無上的地位!
錢秉義與張衡對-->>視一眼,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極致的激動與榮耀。兩人不再有任何語,只是同時對著林乾的方向,深深地、鄭重地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。
“臣等,領命!”
林乾點了點頭,隨即轉過身,面向那數萬名仍在歡呼的士兵與勞工。所有人都以為,這位年輕的元帥將要發表一番激動人心的演說,為這場史無前例的偉大工程,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。
然而,林乾只是平靜地一揮手,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山谷。
“今日,不設慶功宴,不發表彰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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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指向不遠處那條早已鋪設完畢、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銀光的鐵軌,指向那輛正安靜地停在軌道之上、煙囪里冒著裊裊白煙的黑色鋼鐵巨獸。